2015.5.23 | Kill The Boy

原作向 | 衍生; 少许未成年人暴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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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Kill the boy, and let the man be born.”

——Maester Aemon from A Song of Ice and Fire

0.

他认为自己小时候没什么大目标,就只想做个好孩子而已。但可惜不管他做什么,亲生父母好像都没有对他有过满意的时候。

父母的面孔,说实在的,就像是被泼了剥离剂的油彩画,已经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不堪了。但每当他思绪偶然飘回那个记忆的裂谷时,便会回想起他们在阴暗的房间中,如乌云一般让人压抑与胆怯的脸。母亲的喉咙好像被什么攉住了,使她发出了比厨房煮开的水壶更加刺耳的尖啸声。连着记忆中的画面一起,开水与玻璃片被溅得四处都是。米迦尔战战兢兢地跪下来收拾那片残局,同时又似乎在奢望着把这破碎的记忆画面重新拼到一起似的。不管怎样祈祷,母亲刺耳的声音一直都没有停下来。米迦尔闭上眼睛,紧张的汗水顺着皱着的眉头一直留到眼窝里。

不要说话。他暗暗在心里道。不要抬头。不要反抗。

他睁开眼,用抹布尽力地抹去地上四处横流的开水,手心与逐渐变得滚烫的布料相接的地方迅速发红了。那位曾经被他叫做妈妈的女人转身离开,而他却只是盯着身下那片瓷砖地上,自己投下的阴影。

别说话。别反抗。

1.

他依稀记起……自己还能算是个孩子的时候,非常喜欢眼前这片火与雪交织的森林。

成千上万、恍若冬雪的树干沉寂地向前蔓延百里,静静地盘卧在桑古奈姆西南一隅,散发着让男孩不禁敬畏的、古老而又厚重的气息。那是这座地下城里少数可以看见外面天空的地方之一。有时遇上晴朗的日子,米迦尔远远地就能看见森林的树叶如同烈焰一般燃烧着,好像大半个桑古奈姆都即将被点燃、烧焦的气味伴随着隐约流动的风都要送到他的鼻子里来了。若是到了阴天或是夜晚,在远处看那森林却会让男孩感到一阵微妙的心悸——那将是一片如血般暗沉的颜色,血液在夜风中诡秘地流淌着,藏于枝叶之下的苍白树干在月色下闪现幽幽的银光,如同死寂中的森森白骨。

米迦尔曾经在夜晚偷偷和优一起溜到那森林里去过。巡逻的吸血鬼也被他们巧妙躲过,原本一路轻声嬉笑打闹的两人一踏入空无一人的森林,却又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。粗糙苍白的树皮如同年迈智者的面颊,使得晦涩的光线下好像有无数张脸在无声的看着他们。他们屏息着,扶着树干缓慢地向树林深处行走。苍老的树皮在掌心下摩擦还会让人有些痛意,血红发亮的树叶被他们轻轻地踩在脚下,如同一盏盏灯火被他们逐个踩熄。优在路上甚至还捡到了一个挺大的蚕蛹,把它举起来放到月光下看。米迦尔至今还能记得半透明的蛹中蜷缩着的小生物,它的肢尾紧紧地裹贴在体上,像是刻出的浅浮雕。淡薄的月色照亮了它小小的聪慧的脸。[0]

他和优那晚在森林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,细细体会着难得的自由。他们在暴露于泥土之外的一截树根上并排坐着,四下寂静无声,保护着他们的火与雪也在身边沉寂着。米迦尔看着地上铺着的一层有着滚烫颜色的树叶,蓦地又想起四处横流的开水了。

他忽然强烈地感觉自己需要做些什么。身边小优的存在却一瞬间让他慌乱地像个傻子。米迦尔转向他的亲人,无所适从地双手扶住亲人的肩膀。他想起在最寒冷的一天把他扔在孤儿院门口转身离去的父母,不管他说些什么也无法让他们回头看他一眼。人在面对最珍贵的东西时到底应该做些什么?他发觉自己其实并不知道。

但鬼使神差般的,他慢慢前倾了身子,像是在试探对方、更像是在试探自己似的,轻轻贴上面前人的嘴唇。

米迦尔的呼吸在颤抖。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亲吻过,他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亲吻这个东西。这就像是本能与天性一样,顺理成章地做出来了。原来是这样啊,他心想,原来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要用最敏感柔软的嘴唇去触碰的。

他本来想退开身子,但小优却竟然没有动,于是他就又在他嘴唇上贪心地停留了五秒钟。那感觉就像是在冬日早晨准备钻出被窝似的,他闭着眼睛倒数着秒数,才恋恋不舍地分开。

小优的眼睛大而沉静,米迦尔原以为他会发脾气、至少也要嚷些什么,但小优竟然什么都没有说。他自小认为自己被锻炼得极会察言观色,可事实证明他此刻却无法读懂眼前的人在想什么。

小优只是有些脸红,身体紧贴着米迦尔坐着,眼睛望着地上猩红的树叶,好像在思考着、或者也陷入了什么回忆里去。

两个孤独的孩子沉默着,在火与雪交融的森林里坐了大半个晚上。月光灰沉,衬得那残月仿佛一弯鱼钩似的白骨。

[0] 出自《沉默的羔羊》中,水牛比尔放进每一个被他虐杀的人喉咙里的昆虫标本,象征死亡、蜕变、新生。灾难前夕,这两个孩子也恰巧捡到一模一样的,算是作者私心设置的百夜家接下来命运的预兆。

2.

他没有哪一刻,像现在这样如此想死。

好像在参加舞会似的,费里德轻松优雅地在他的家人之间穿梭而过,血液飞溅的每一个瞬间都让米迦尔觉得视网膜被狠狠地烫了一下。在那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里,他感到自己像个无能地傀儡站在惨白的灯光下。一瞬间,他又一无所有了。

他记起尖锐的碎片和开水,记起母亲愤怒的尖叫和父亲的冷淡与无视,记起森林里拥有同样艳丽颜色的树叶,记起了那个游戏一样的吻。

他仅剩的、唯一一个的宝物不能死。

于是没有一丝犹豫的,他夺走了黑发男孩手里冰冷的枪。

3.

米迦尔又想起那双眼睛了。

血红的神木林里,从他脸前退开后安静凝视着他的眼睛。那双眼睛如同两片夏日里被雨水洗过的绿叶,充满了美丽的生命力。米迦尔可不想用宝石那种冰冷的死物来形容它们。

转生的过程中,他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发生变化。剧痛来袭时,倒在王都角落里的他只要一想起那双眼睛,疼痛好像就能减缓大半似的。某一天,在他听着远处神木林传来树木涌动时大海一般的声音时,两个吸血鬼站到了他面前,用挑剔的语气议论着他的出身。显然他们非常嫌恶来路不明的同伴增长。

“他们都传言是女王殿下转化了他,你信吗雷兰特勒斯?”

旁边一位更加高大的男性吸血鬼嗤之以鼻。米迦尔抬起头来,看见那位被称为雷兰特勒斯的吸血鬼有着瘦削严肃的面容,嘴边留着浓密的胡须。他穿着贵族服饰,装饰却远没有费里德·巴特利那样的繁复,显然是下等贵族。他正用高傲冷淡的表情打量他,一双血红的眼睛没有一点温度。

“站起来,小子。”雷兰特勒斯双臂抱胸,发出指令,“让我们看看喝过克鲁鲁女王的血后,会拥有什么样的速度。”

跟他一道的吸血鬼好像并不想生事,想要劝阻却又咽下了,往后退了几步。米迦尔根本不想理他,可脖颈后却感到一股极其剧烈的力度,好像自己被急速行驶的车子猛地甩出去了一样。他被雷兰特勒斯扔出了有十米远,可等他刚一抬头,高大的吸血鬼的红眸子又转瞬就在他眼前了。

“弱。”他嫌恶地评判着,对着少年又是狠狠一踢。

不要说话,不要抵抗。

童年深处的记忆就这样出现在剧烈疼痛的头脑里。米迦尔感觉自己又变回了过去的那个小孩子。收拾着地上的残局,不敢看打他的母亲一眼。他心里极其厌恶那种感觉,于是他站了起来,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移动逃开,却又被雷兰特勒斯一把攉住。

“太慢了。”他说。紧接着米迦尔感觉自己就像他手里的水壶,简简单单地就往地上猛地一砸。哗啦,碎片、开水又到处都是了。

“雷兰特勒斯,够了吧。”

“你有没有想过?像这种东西,以后会跟我们抢食物的。”雷兰特勒斯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少年,“可笑。克鲁鲁转化的他是谁讲的笑话?”

片刻之后,踩在身上的脚被移开了。米迦尔听见那两个吸血鬼离开的声响,他没有极其怨恨其中哪一个,倒不如说他倒宁愿被雷兰特勒斯打,他发现在刚才那一小段时间里自己心里竟然是安宁的。他被打得眼前发黑,心脏却如同湍急河流之下的岩石砂砾,安安稳稳地沉在那里。那些罪过暂时不用来折磨他了,那些百夜孤儿院的孩子们的血终于不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了。雷兰特勒斯在代替他来痛打他的天真与无知。如果可以,他多想把过去天真无知的自己给掐死啊。

米迦尔又想起那双眼睛了。

如绿叶一般的,充满生命力的眼睛。他无声地伏在地上,闭眼悄悄回忆着那双眼睛的主人。远处的神木林又发出了海一般的声响,他想起了曾经在那林子里自己紧紧贴合过的那对嘴唇。和那人有时倔强地有时带着刺的性格不一样,那嘴唇出乎意料地柔软,和米迦尔的触碰时带着不易察觉的胆怯。

转生的痛苦依旧不依不饶地寄宿在他的身体里,可强烈地想要去死的冲动却如同那隐去的林海声,逐渐地消退了。

4.

费里德·巴特利把米迦尔带到他公馆的阳台上去。夜藤上缠绕着娇嫩弱小的紫色花朵从栏杆处倾泻下去,米迦尔站在阳台边缘漫无目的地望向远方。他刚刚几乎被费里德逼着喝了一杯红茶。那暗沉沉的液体在白色的小瓷杯中散发着温暖的气息,米迦尔把它喝下去,心里想着的却是血。

“据我身边的人带来的传言,你好像被欺负得很惨呢。”费里德坐在身后的藤椅上慢条斯理地说,“我捉摸着你最近应该是转生的差不多了。怎么样,要不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呢?”

“不。”

“任人宰割可不好啊,米迦。”

无所谓,米迦尔心想。快闭上你那张嘴。

“哎呀,看你那副表情,就知道心里又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让我安静些吧?”费里德笑着,用拇指轻轻磨蹭着另一只手的指甲,“你的表情把你那些小心思暴露的一清二楚,米迦……你第一次说可以来我公馆给我提供血液的时候,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。你装作乖巧听话,实际上光是看你的脸和眼神,就知道你讨厌我得很啊。假如你想怪自己什么的话,就怪自己……”

米迦尔听着,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变成一块河流下的岩石,被急流不断撞击、打磨已经成为最习惯的事情。他抬头看了玻璃窗倒影里自己幼稚的、藏不住心思的脸庞片刻,转过身去匆匆地准备逃走,可费里德却又一手拦了他:“对,对,你看你现在,就是一副被我戳到痛处的样子。想起那满地血的样子,很害怕吧?大概别人也是看到了你露出一副懦弱的表情,才会对你拳脚相加的。”

“放手。”米迦尔感觉心里惴惴不安,仿佛自己正站在悬崖边就要往下跳似的,耳朵里嗡嗡地什么都听不清了。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刚才喝下的红茶有些不太对劲。

“是不在乎?随便别人对你怎么样?”

“你放手吧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呢?”

那话语让米迦尔猝不及防,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冲撞让来,让他感觉自己眼前顿时有些模糊,于是他只得用手扶住椅背。这时费里德把手放回自己的腿上,轻轻朝阳台入口一扬下巴:“你看那是谁?”一边说着一边就站了起来走过去。

米迦尔偏头看了过去,感觉一阵久违的恐惧感一瞬间爬上自己的脖子,如同呼吸一般直往身上窜。他看见穿着家畜衣服的小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,绿叶子般的眼睛望着自己。“你怎么还在这里。”米迦尔听见自己发抖得声音如同秋日里的枯叶,“你不是逃出去了吗,小优!”

“他一个人在险象环生的世界里可活不下去,米迦。”费里德慢慢走到了不发一言的黑发男孩身后,修长的手搭在他的肩上。

小优依旧看着他不说话,就像那天在森林里一样,一句话也不说。米迦尔觉得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被费里德抓在手里:“……请你放开他,费里德。”

“容我拒绝,我今天下午要享用他的血。”

“我警告你最后一次。”

费里德一听就扬起了眉毛。“好啊。我就是要看你这样的气势。”费里德说,“你想救他就自己上前来。只要你速度能比过我。”

小优还是静静地看着米迦尔,安静地让他觉得不对劲——他能觉察到刚才那红茶起的作用,眼前这个男孩恐怕不是小优,这让他感觉自己放了一半的心。可是那人此刻有着小优的脸。别提脸了,就算只有一点点地相似,此时此刻的米迦尔都不想让他死。

“需要剑吗?”费里德说着把之前克鲁鲁赐给米迦尔却又被他退回的长剑抛了过来,米迦尔朝边上一躲,听见剑刃与地面相撞发出尖锐的声响后猛地空手向前冲去。他曾经在转生完成后在苍白的神木林里飞速奔跑,那感觉就像是他变成了一只黑色的鸟,就这样自然地交融进那片沉寂森林的生命里。他爆发出来的速度显然让费里德怔忡了片刻,但随即银色长发的吸血鬼就笑着抓住那男孩从阳台边缘坠落。

米迦尔也立即跳了下去,追着费里德几乎是踩着一排低矮房屋的屋檐奔跑起来。“你没有武器。”费里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,“没有力量。你怎么保护他?”

“费里德!”

“在这儿。”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笑声就在耳边响起,米迦尔立即一转身,银发却又转瞬而逝,那令他头痛欲裂的声音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,“省省吧,米迦,现在的你不可能与我为敌,你就乖乖站在那里看我杀了他吧。”

“他不是小优。”米迦尔愤怒地转过身去,看着费里德身前站着的、身影有些微微变得模糊的黑发男孩,“该省省的是你。”他说着听下了步伐,就站在原地。

“没错。我只是想给你上堂课罢了。”费里德说,“既然你都知道他是假的了,不介意我慢慢撕裂他吧?”

米迦尔感觉一只有着尖锐指甲的手攉住他的喉咙。他知道费里德这个人的,于是他打算立即离开这里。可是只见白袍一闪,带着血红双眼的吸血鬼又出现在他眼前。

“不行,米迦必须看着。”

说着,费里德慢慢地蹲下身来。他把他那修长苍白的右手伸到男孩脖颈前,指腹轻轻压在男孩的喉咙上。“亲爱的小优,你看,你的至亲太过没用,根本没法来救你。”费里德轻轻说着,忽然间将指甲猛地嵌入男孩颈侧的动脉之中。这幻觉太过真实了,米迦尔看见血液从小优身体里喷涌而出,他感觉自己正往世界最诡异漆黑的裂缝坠落,于是他赶紧背过身去。

可是如噩梦般的,费里德带着那流血的男孩又出现在他眼前了。他的手指慢慢移动,如同一把移动缓慢,却又细致、致命的刀刃,就这样一点点地撕开了男孩柔软的喉咙。

“不……”米迦尔最终颤抖着说。

那男孩了无生气的身体从屋顶坠落,砸落在小巷中。那血液让米迦尔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他没空理清自己的感受,就发现自己已经如同被射出的箭一样朝费里德猛扑过去。他像闪电般迅猛地将费里德一把掀翻在地,朝他露出了自己的獠牙,愤怒的火焰在他冰蓝的眼底炙热地燃烧着。

“虽然那是假的,”费里德自然一翻身就轻松躲开了他,“但还是很不好受,是吧?”

米迦尔感觉自己的喉咙滑进了一块坚冰,那种体会冷彻心扉。

费里德优雅地转了个身,洁白的袍子在他身后飞扬着。他踩着靴子,一如往常地无视着他人的痛苦掠过米迦尔身边。

“所以——杀死你心里的男孩吧,米迦,把你心里那个哭哭啼啼的、只知道懊悔过去的男孩杀掉……不然你怎么保护你的家人?”

米迦尔跪在地上低头沉默着,看着自己身体投下的影子延伸出去。他想起过去那怎么也不会对自己满意的父母,他们也是这样罚他跪在地上。那些日子都过去了。此刻的他只有唯一一个家人。那人有着绿叶一般充满生机的双眼。

终于少年抬起了头,在自己的阴影里站起身来。

5.

“我拒绝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加入我们。”

米迦尔听到了队伍里传来的一句似曾相识的声音。夜的子民们都纷纷转过头去,雷兰特勒斯抱臂站着的身影在人群中显现出来。“我实在难以只因一句话而承认你的身份,小子。我相信我身边很多人都这么想。”瘦削高大的、穿着贵族服饰的吸血鬼沉着脸回应,随后对身边的所有穿着长袍的沉默者们说道,“看他那杂种似的眸色——”

“呀。雷兰特勒斯·奇肯。”费里德·巴特利似笑非笑的声音在队伍另一边响起,“你应该知道的,我们以自身的实力和所得到女王殿下的器重多少来划分。这样一看,米迦的地位在你之上。你给我老实一点哦。”

“费里德大人,”男人的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讽刺,“血统才是我们族群最不该忽视的东西。”

“你在质疑女王发出的命令,雷兰特勒斯。”

“除非殿下现在亲自站在我面前,告诉我是她转生的他。否则我绝不会接受。”

“殿下很忙,没时间一个个跟你们解释。米迦尔是女王殿下的人。你就只是个下等贵族。别怪我没给你忠告。”

“恕我难以从命。”雷兰特勒斯厌恶地看了淡色头发的少年一眼,“你喝谁的血,你喝人类的血吗,小子?”

“克鲁鲁·采佩西殿下。”米迦尔回答。

“荒唐。何人赋予你权利以我们族群的血液为生?……你们愿意让他活着吗?说不定哪一天,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扒着你们的脖子讨血喝了!”他们之间沉默了近五秒钟,米迦尔没有回话,却听见轻声的、愤恨的声音最终从那男人口中传出——“所以,滚回娘胎里喝你那下贱的人类母亲的血吧,杂种。”

费里德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似的笑了出来:“你还有机会收回你的话哟。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。

于是,他的眼珠在那狭长的眼眶里来回轻轻扫动了一圈,“现在我以第三始祖,克鲁鲁·采佩西的名义传达一项指令。百夜米迦尔,”他忽然朗声唤道,头稍稍朝雷兰特勒斯的方向摆了一下,“他是你的了。”

米迦尔挺直了身子。他直视着雷兰特勒斯·奇肯因震惊而瞪大的、血红的眼睛,心里一阵奇异地安宁,那红色没再让他想到什么让他头痛欲裂的事情。终于,少年冷静、决绝地动了动嘴唇。“把他带到神木林去。”米迦尔说。

穿黑袍的下属们都愣了神,他们在少年和男人之间来回打量与揣度着。终于,下属们的双手压住了下等贵族的肩膀。那男人显然惊愕得难以接受。“你们在做什么。”他被按着头往前走的时候愤怒地喊着,“他只是一个人类出身的杂种,你们怎敢听他的指令!”

可是一大群夜的子民都无声无息地跟在了押送男人的黑袍护卫之后,一条蜿蜒的长队伍前往桑古奈姆西南隅的神木林。今天晚上下小雪了。晶莹透亮的雪花从夜空里飘落而下,落进如火般燃烧着的森林里。吸血鬼们在森林的入口处点上了昏黄的灯,一条被白雪和红叶覆盖的路被灯簇拥其间,仿佛即将通往冥界。

雷兰特勒斯·奇肯的头被压在一个了无生气的树桩之上。

“你胆敢,渣滓!”他怒吼着,“我在王都里的朋友会杀了你,你——”

“把我的剑给我。”米迦尔站在白雪上,冷淡地对一旁的费里德·巴特利道。费里德一笑,将剑递到少年人的手心里。所有的吸血鬼都用安静的红眼睛盯着百夜米迦尔,落下的小雪在灯光余晖中如絮花轻巧地漂浮着。那些洁白的、冰冷的生灵轻吻少年的头发。

少年提剑上前,站在雷兰特勒斯身边,剑端插入白雪之中。“有任何的遗言吗,雷兰特勒斯大人。”他问。

雷兰特勒斯终于肯安静下来看着米迦尔,好好思考一下他的处境了。最后,那愤怒在他眼里一点一点地、颤抖地熄灭。

“停下……我,我承认你了。”他的声音此刻充满从未有过的恐惧,“请停下吧。你可以加入我们的队伍,你可以随我们出征,干什么都行……我之前只是可笑地质疑了你的血统。我现在明白了……还有更久以前的事情,我道歉……”

米迦尔静静看着他因为惧怕而发抖的嘴唇,手指抚摸着剑柄上的雕刻。这时小优绿色的眼睛忽然出现在他一片黑暗的脑海里。不仅仅是那双眼睛,还有他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声音,他炙热的、掌心渗出淡淡的汗水的手,他柔软胆怯的嘴唇。

啊。米迦尔的思绪温柔了下来。小优。

紧接着他举起了剑,狠狠地朝下等贵族的脖颈处砍了下去。

所有人都冷不丁被震慑得噤了声,看着那颗头颅沿着铺满白雪的道路滚下去。森林如同变成了静默的深海,寒风吹拂过来使得四周暗流涌动,雪花纷纷扬扬地在所有人身边翻飞。米迦尔的脸上被溅上了血,他提着剑转了个身,面对着所有在场的吸血鬼的目光。他抬起了没有握剑的手,缓慢、沉静又冷酷地,用衣袖把脸上、嘴角边的血都一并狠狠擦去。他很好地控制了自己,眼里没有一点对那血液的渴望。

没有人再敢发出一点声音。

米迦尔沿着灯火照耀的雪路准备离开神木林。他的童年已然在身后终结。费里德微笑着侧过头,在少年无声地经过他时,准备好好打量一下这个获得新生的男孩的脸,看看他现在可能在想些什么——然而,他却竟什么都看不出来。

百夜米迦尔。他显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表情。

Fin.